本文作者@生于荒丛
Summary:神音在凝腥洞穴里度过的童年,含霓神成分。
01.
当一天杀戮的宴会落下帷幕,身处地狱的少年少女们就会陷于寂夜的平静。但真正的猎食者,往往都在最漆黑的夜里展现獠牙。
因为夜越黑,堆积在人心里的绝望就会越重。
在这个地狱,光不是光。
而是比暗更致命的啜血之刀。
断食第六天。那些眷恋使者口中人世的孩子还未从旧日回过神来,就已经被同类剔骨而食。真正活下来的,都是锋芒初显的饿狼。
温暖的火光,固定的供给食物,夜里的饱眠,都已成为回不来的过去。而沉溺其中的人,注定是铺开强者踏上荆棘王座的白骨。
02.
夜间潮湿的水汽混含了徘徊不去的浓重血腥味,如同在此丧生的怨魂久留未走,沉沉的夜色挡不住他们怨恨刻骨的眸光。
露西塔一直都记得,那是个仿佛万籁俱寂的夜晚。
静得骇人,除了难掩疲惫的沉重呼吸。一声一声,泡在逼仄洞穴的水里,似乎被放大了无数倍。
她那时候在想些什么呢?
梦。
是了,一个梦。
一个曾由白银使者细述出口的,经她编织而成的美梦。这个阴暗洞穴里未有过的明媚熹光,繁茂猗郁的浓绿树丛,奔跑于清湛蓝天下欢快嬉闹的孩童,在黄昏里会燃起万盏浮灯的华美城市,这些线索共同串联起属于世外的一天,再变成深藏她记忆里的帧帧画面。
于是她就缄声坐在一片夜色里,想着那些珍贵无比的画面。
她像是这场杀戮盛宴里的一个例外,一只没办法任人宰割的羔羊。露西塔再了解自己的弱点不过了,她从来不属于这个没有光暖而杀戮不歇的世界。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她要牵扯进来?
“露西塔。”
“嗯?”
是了。姐姐,她和这个轻唤自己名字的姐姐背背相连。
“备战。”
03.
夜色里的獠牙通常沾满同类的鲜血。
露西塔屏住呼吸,感官仿佛都要因为那两个轻轻的字眼而变得敏锐无比。对于她来说,这两个字重逾千钧。
她会拖累姐姐。
她那时候这样想,姐姐心里怎么想呢,她会不会嫌弃自己是个累赘?
将她从这个想法里唤醒的,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露西塔眼睁睁地看着自黑暗中闪现的独行者猛然扼住她的咽喉,而她却难以反抗。那是个从黑暗深处疾掠而来,满面灰黑的修长身影。美感谈不上,只会给人如刀般的凛冽错觉,仿佛他本身就是一柄出鞘的利刃。
速度快,出手狠。
眼里有一种尖锐刺骨的贪婪。
这不是她的同类。
不是。
不过瞬息,她几乎被扼得没了呼吸。
然而脑海里却恰时升起一种不祥的尖锐鸣音,几乎瞬间击垮了露西塔仅存的理智。恶心,呕吐,伴随着刀芒凛然的刺痛感,一起搅碎着她最后的清醒意识。
同样被击垮理智的,还有她面前的猎食者。
露西塔已经渐渐习惯这种让人难以忍受的剧烈恶心感,但猎食者没有。这就是她的优势。
感觉到姐姐握住了她的手,露西塔勉强支撑着自己的意识看清面前人的情况。他已经松了手,惧于这突如其来的痛苦,而倒在地上蜷曲一团。
两个人互换方向,在她承受敌人伤害后,由姐姐露雅达出手。这一直是她们不成文的约定。
勉强可以视物。
露西塔捂着被扼得仿佛差点失声的脖颈,慢慢发出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视线里的光景却一阵天旋地转,将周围一切的暗影拉得很长。
露雅达的身手一向比她敏捷。
不过几下,背负着妹妹的她便已将来犯的猎食者踩在脚下。尖锐的岩石锋处深陷敌者血肉之中,露西塔已经嗅到了空气里的血腥味。
她的脚终于能踩到地面上。
迎面而来的却是露雅达伴着粗重喘息的语声:“动手。”
露西塔喉咙里还是只能发出几个模糊不堪的音节。
露雅达紧紧攥着她的手,生怕她听不见刚才这话一样,一字一顿地重复着,淬了业火般。
“动、手。”
握住她的手已不能传递逃过猎杀后的暖意,露西塔的手被攥得生疼,她几乎要忍不住眼眶里的泪水。她缄声一晌,发现自己终于能说话,虽然还是嘶哑得可怕。
她说的是:“好。”
04.
那个字落下的时候,露西塔忽然如同大梦初醒般意识到,原来自己一直都是姐姐的‘累赘’。
永永远远,都是。
她诞生于世,就是个无法更改的错误。
很多年以后,当她失去作为露西塔的一切,而仅仅只余那些不算温暖却仍然镌着动人微光的记忆将她折磨不休时,她还是能记得起今天。
在这个小小的凝腥洞穴一角里,有一枚种子就是这样得了浇灌,才慢慢生根发芽。
有一株并蒂而生的植物,原来早就注定了不能长久。
05.
其实断食六天,露雅达没能教会她太多东西。因为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也不是样样都会,总要自己摸索些什么。
露西塔饿了很久。
她依赖洞穴里的滴水而存,身体早就已经虚弱不堪。而饱食一顿的机会,现在被她的姐姐亲手摆在她面前。
可露西塔却恐惧了,退缩了。
她总觉得自己和这个洞穴里的人是不一样的,她不像他们。最开始的时候,她知道自己没有像他们一样奇怪却又强大的能力,再后来的时候她终于懂了,原来自己没有猎食者的血性。
一个天生注定会为杀戮而存在的人,却没有猎食者的血性。
这是多么可笑的事情。
连露雅达都会觉得惊讶。
而在生存面前,这个没有血性的猎食者终于遇见了两难的抉择。
对于露雅达来说也许不足为奇甚至理所当然的小事,放在露西塔面前,却几乎能让她抱头痛哭。露西塔一直缄默着,用露雅达递过来的锋利石块一遍又一遍划过那早已死亡的来犯者尚存人间的躯壳。
温热的血液溅满她的双手。
她合了合眼,总觉得自己有些想哭,但挤不出什么泪水来。
只能拿心底那点悲哀祭奠。
露雅达亲自教她应该怎么取出那具躯壳胸膛里已经沉寂的心脏。
洞穴里其实是有光的,只是收拢在这光里的一切总有种黏糊糊的朦胧感,捎带些只属于这里的血腥死气。再冷寂沉郁不过了。
她就那样顶着泡在水汽里的朦胧光,亲手将一颗血淋淋的心脏捧着。
血滴到地上,滴答,滴答。
衬着她的肤色,惨白得几近泛青。
露雅达那时候才满意地笑了。露西塔看不见她的神情,但她见过另一些猎人的表情,其实他们都差不多,一样冷漠。
露西塔捧着那颗心脏的时候,突然想起从前借着蒙昧火光给姐姐作手影取乐那样子。不是断食,该有的都还有,姐姐也会被她逗笑。
她听得分明,笑声和现在是不一样的。
是该不一样。
06.
姐姐的笑声里多出来的那点东西,对露西塔来说就像为什么要有断食一样让她不想理解。
她还是像头羔羊一样。
但姐姐却变成了狼,露西塔知道,狼是会吃掉羊的。
但是羊没有办法在狼群里从容存活。
所以刚刚出生不久的狼崽子要教她,怎么做一头合格的狼。
露雅达用她平生听过最冷漠的声音开口,讲的也是不亚于断食前夕白银使者开言温和却暗藏致命锋芒的话。
“吃下去。”
一个字一个字,在洞穴里听起来更加清脆了,和水滴在巉岩上的声音没什么两样。都暗自裹挟着清中冷,脆中冽。
太锋芒毕露的冷言冷语,从最亲近的人嘴里说出来总有不一样的效果。
其实露西塔听得惯露雅达的冷话,但那三个字从她嘴里轻飘飘吐出来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颤抖。连那颗心脏都要被她丢掉。
一颗死人的心脏。
捧在她手上的时候都还有余热,她听到这个话的时候,那股余热马上像火一样烧了起来,把她烫得几欲落泪。
这是件她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她没办法做到。
露雅达没有一点余地的告诉她,“这是断食,没有白银使者会像以前一样给你送吃的。如果你不吃这些东西,那就等着被别人吃掉吧。”
她的确是个合格的猎人,很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07.
露西塔能想象得到,在这朦胧光里露雅达的面色该是何等冷漠。她心想,她不是以前的姐姐了。
早就不是了。
所以露西塔一直是个乖女孩,姐姐说什么就是什么。姐姐说她捧在手里血淋淋的是一块石头,所以这就是一块血淋淋的石头。
露西塔把它一点一点咽下去,石头的确不好吃。她总是咽下去一点点就吐,恨不得吐个天昏地暗,连眼泪都快被她悄无声息地哭干了。
漫漫长夜就是这样被打发的。
露雅达和她说,“我没办法一直保护你,有些东西你自己要学。”
露西塔就在心里和自己说,“你已经是姐姐的累赘了,你不能再拖累她。你要听她的话。”
再后来看多了别人轻而易举收割一条命的场景,她其实也觉得这没什么。只是心里难免生出来点艳羡,要是她也能有这样强大的力量就好了。
她就不会是那个累赘了。
08.
露西塔后来有点记不清楚,从她头一次取一条狼的心脏,到后来取一条羊的心脏,这中间隔着多少时间。
其实记不清楚也无所谓。
她只知道,后来她最爱的是温热的血。因为血对她来说是甜的,不像其他东西带着一种让她恶心透了的味道。但她最喜欢的,还是和那个有着一头红发的男孩在一起的时候。
那时候姐姐已经很强大了。
她们像个怪物一样在凝腥洞穴里游走,她一直是抵挡伤害的那个,经常遍体鳞伤,但总会不治而愈。
只有那个红发男孩不会让她挡在最前面。
也只有他会把手臂伸到她面前来,让饿极了的她啜饮血液。
露雅达偶尔会和她说,“我们和他只是同盟而已,露西塔,你要记住,对任何人你都不应该放下戒备心。”
她后来学到的很多东西,其实露雅达教的居多。
她很多事情都听她,但只有这一点没有听过,总是风一样左耳朵进去右耳朵就出来了。不过露雅达其实不在意,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妹妹已经是一头狼了。
一头踩着别人尸骨从羊变成的狼。
-【DEN】